丹夢雨的奇幻殿堂

『你……還沒告訴日野留學的事嗎？』

……我不認為有特地告訴她的必要。

『你……是笨蛋嗎？你……都已經特地陪她練琴了，還有必要瞞著她嗎？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你會對日野說不出口？』

……這件事，與你無關吧！

『……真是的，老實說你到底想怎樣，對我而言根本不重要，可是你這樣的態度讓我覺得很煩。』

『我……喜歡日野。我不希望她因為你這種態度而受到傷害。』

……真是可笑，你……到底在說些什麼？

『月森，你這個傢伙真的很差勁。』

想起放學時和土浦的對話，正在練琴的月森，不禁停下了動作。

他不明白，土浦為什麼要這麼關切這件事，更不懂他說的那句，日野會因此受到傷害，是什麼意思。

他承認，他的確是像土浦說的那樣，無法輕易的對日野說出留學的事。

為什麼說不出口？這個問題，他也曾經問過自己，但卻理不出個答案。

是什麼時候開始，只要一遇到日野的事，他便變得不像自己？

是什麼時候開始，他對日野的態度，已不像當初那樣冷漠？

最初，他只當她是一起參加比賽的競爭者而已，在他眼裡，她不過就是個空有情感，技巧甚差的表演者而已。

可隨著一次次的比賽，他越來越在意她的琴聲，也越來越在意她的事。

她對他而言，是個完全相反的存在。

她情感豐沛、她熱情直率，儘管他對她的態度總是十分冷漠，她卻一點也不在乎。

儘管她的技巧欠佳，但他卻不得不肯定她的努力。

或許正是因為她的堅持，讓他慢慢地承認了她是個可敬的對手；

也或許是因為她所擁有的，正是他欠缺的，才讓他有了想要瞭解她的想法……

明明知道自己該專心準備留學的事，但聽見她需要人指導時，他還是忍不住伸出援手。

明明知道自己該專心練琴，可是卻還是不經意地想起她……

他不希望她放棄小提琴，但……她若是要放棄，這又和他有什麼關係？他為何要如此執著？

當他聽見土浦對他說出他喜歡日野的事時，為什麼他又會感到一絲絲煩躁？

這些……究竟是為什麼？

過去在他的生命中，一直就只有手中的小提琴，沒有這麼多令人感到困擾的問題與情緒。

可自從遇見了日野，很多事都開始不一樣了。

『蓮，你的琴聲，變了哦！』他不禁想起不久前母親對他說過的話。

……變了？

『變得溫柔許多了。你在拉琴的時候，是不是想到了什麼？』

那時的他沒有回答母親的問題，可是腦中確實浮現了某個人的身影。

……那時浮現在他腦中的，是日野的身影。

至於為什麼會想到她，他不知道。

輕嘆了口氣，月森蓮告訴自己別再多想了。

還是……專心練琴吧！

「我說日野啊，聽說妳一大早就來練琴啦！」

「是的……」

「那麼認真固然很令人感佩，但若是學業成績退步的話，可就不好了……竟然還睡的那麼熟……」

「對、對不起……」

「真是的，真拿妳沒辦法……好了，妳可以走了。」

「唉……」一踏出教師職員室，香穗子深深地嘆了口氣。雖然放學都有留下來練習，但光是這樣是不夠的……

再加上，昨天又看見宮路同學和月森一起回去的樣子，還有月森對她說的那句話，讓她不由得升起了要更加努力的念頭。

……不好意思，妳今天先回去好嗎？我們要談一些和妳無關的事……

和她無關的事……會是什麼呢？她想，應該是要討論只有他們那個程度才能理解的音樂吧……

想到月森冷漠的話語，想到他和宮路同學離去時的背影，她的心裡就有種……說不出的難受。

有時候她也會忍不住要想，以月森為目標，是不是太……不自量力了些？

她和他的差距，明明就是那麼的明顯……

可她卻還是執意要追著他的背影。

為什麼這麼執著？

一開始，她是被他優美的樂曲所吸引……可是到後來……似乎又多了點別的東西。

……她覺得自己好像越來越在意他的事……她對他……似乎……

「我、我在想什麼……一定是沒睡好的關係，才會這樣胡思亂想……」她搖搖頭，想揮去腦子裡這荒謬的想法，「我看我乾脆去福利社買個什麼飲料讓自己清醒一下好了……」她正要走下樓梯，誰知一個不小心腳踩空，就這麼往前撲去。

「……啊……」她閉上眼，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疼痛，卻意外的發現……「咦？怎麼不痛？」不僅如此，還有一股溫暖的感覺包圍著她。

「……妳在做什麼？」熟悉的聲音從面前傳來，香穗子仔細一看，發現自己居然撞進了月森懷裡。

「對、對不起……月、月森……我又給你添麻煩了……」香穗子慌慌張張的道歉。或許是因為剛才正在想著月森的事，再加上現在兩人的姿勢又這樣曖昧，讓她的臉自然而然地又變紅了。

「……妳……算了，先起來再說。」月森嘆了口氣，緩緩站起身後，很紳士地扶起香穗子。

「那個……」香穗子還想說些什麼，月森卻突然握住了她的手，害她嚇了一跳。

「……看起來是沒有受傷。」月森仔細檢查後，如是說道。「妳今天很早就到練習室練琴了，對吧？」

「咦？你怎麼知道？」香穗子顯得有些詫異。

「……認真練習雖然是件好事，不過過度練習也是會適得其反。身為一個音樂家，應該要懂得如何分配練習及休息的時間。」月森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。

事實上，他是因為昨夜被她的事困擾了許久，以致無法專心練習，今日才想特地到練習室，卻意外地發現她也是如此。

「對不起。」香穗子再度向月森道歉。她怎麼……最近常惹他不高興啊？

「日野，我沒有要責備妳的意思。」他只是……擔心而已。

如果他沒有接住她，如果她受了傷，甚至是傷到了手……後果，怕是會不堪設想。

萬一，她不能拉琴了呢？

萬一……

「……嗯、呃……」不是責備她，那……「月森是在擔心我？」

月森的耳朵因為香穗子直接的問話，不自覺地發熱了。

「……快要比賽了，還是多注意點。」為了掩飾自己的難為情，他換了個話題道：「日野，我有個朋友要辦小型演奏會，妳要不要去聽？」

「好啊！」

當優美的琴聲終止，緊接著而來的是一陣陣的掌聲。

所有的人都看著台上的表演者，此刻月森蓮卻是凝視著身旁的香穗子。

看著她高興的模樣，他很慶幸自己有約她來聽這場演奏會。

她的笑容，像是有感染力似的，讓他看了，也感到十分愉悅。

像這樣子相處的時間，應該不多了吧……

再過不久，他就要出國了。

只是這件事情，他仍然未能對她說出口。

……不能再拖了，他得親口告訴她。

雖然即使不說，她也會知道，但是……他總覺得這樣不妥……

先前土浦說的那些話，他似乎……有點明白了……

不想……讓她受到傷害……

「……月森……剛剛那真是一場好棒的演奏喔！」香穗子的聲音，拉回了月森飄遠的思緒。

此刻他們已經離開了會場，正漫步在附近的公園裡。

「那個拉小提琴的人，是月森的爸爸的朋友嗎？」香穗子接著問。

「是的，彈鋼琴的人好像也是他的老朋友。」

「鋼琴和小提琴的默契真的讓人覺得很棒。」回話的同時，香穗子忍不住要想，如果月森和土浦打好關係的話，說不定兩人的表現會更讓人驚艷……

不過，不知道為什麼，那兩個人好像一直很不對盤就是。

「因為他們好像從很久以前就開始合作了。」

「哦～那樣真的很棒耶！月森，謝謝你邀請我來聽。」

「……聽別人的演奏，也是一種很好的學習。」月森一邊說，一邊注意到香穗子似乎放慢了腳步。她的異樣，讓他忍不住將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幾秒。

「嗯！」感覺到月森的視線，香穗子企圖讓自己表現正常，但是腳上傳來的疼痛，還是讓她露了餡兒。

「妳的腳怎麼了？妳好像從剛才就走得很辛苦……」

「啊、這個啊……」香穗子靦腆的笑了笑。「因為這雙鞋子還沒有穿慣，所以起水泡了……不過，沒事、沒事。」

「……妳來的時候也用跑的吧！」

「對……對不起，月森。」嗚嗚，這已經是第幾次和他道歉了啊……

「真是的……真拿妳沒辦法。」月森用著略帶無奈的口吻說。「妳在這裡等我一下。」

「咦？月森？」香穗子還來不及問月森要做什麼，他便轉身離去。

看著他的背影，香穗子覺得自己……真是個笨蛋。

又給月森添麻煩了……早知道……就穿普通的鞋子就好了。

雖然知道月森不是那個意思，可是當他對她提出邀約時，她還是感到十分高興。

為此，她才想要特別打扮一翻，特地請姊姊陪她去挑衣服、鞋子，還有合適的配件……也就是因為如此，她才會遲到……

明明是想在他面前留下好的印象，誰知道卻又……

她的心情，沒來由地又變得糟糕了。

香穗子坐在一旁的長椅上，不知道在心裡嘆了第幾度氣，月森終於回來了。

「不好意思，讓妳久等了。」月森微微喘著氣，額際上還有幾滴汗珠。

他剛剛……究竟是跑去哪了呢？香穗子心裡忍不住浮起這樣的疑惑。

「不會啦，怎麼了，你……」尚未說出口的話語，全因為月森的動作而停在舌間。

月森脫掉了香穗子腳上的高跟鞋，從袋子裡拿出了一個OK繃，正準備替她貼在長水泡的地方。

「我、我自己來就好……月、月森……」香穗子的臉因為月森親暱的舉止倏地變得通紅。

月、月森難道不知道，這樣做也太、太親密了吧……旁、旁邊還有好多人再看……好、好難為情哦……香穗子在心裡暗自說道。

「對了，妳在第一次自選曲賽時，也是這個樣子吧？」月森一邊說一邊繼續手中的動作。他捧起她的腳，小心翼翼地替她貼上OK繃。

「啊……嗯，的、的確……可、可是，我覺得好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……」腳上傳來的暖意，讓香穗子腦子亂烘烘的，根本無法思考。她感覺，自己的心跳又變快了。

「是啊……」月森沈默了會兒，才又道：「妳會繼續學小提琴吧……」

「咦？當然……會啊，怎麼了？」香穗子誠實的回答道。她並沒有什麼要放棄不可的理由……月森是怎麼了，怎麼今天的他……好像有點反常？

「沒事……只是我覺得妳拉的小提琴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。」月森替香穗子重新套上了高跟鞋，但他並沒有立刻抬起頭看向她。

「雖然有時候令人覺得真的是個外行人，可是有時候卻會出現令人驚艷的琴聲…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樣，反正就是……令我很在意，讓我很想知道，妳拉的小提琴，接下來會變成什麼樣子。」

「或許是因為如此吧……所以我才會希望妳繼續下去，這樣的話……或許有一天可以在某個地方……」

「有一天？月森，你說的有一天，是什麼意思？」

「嗯……」月森緩緩站起身，深吸了口氣，接著對上香穗子的目光。

「我……要去留學了。」他終於對她說出了留學的事。

此時此刻，他才明白，那如迷霧般模糊不明，一直困擾著他的情緒，究竟是什麼了。

他，喜歡日野。

所以……才希望她繼續下去。

這樣的話，即使他不在日本，他們之間也還有小提琴這個羈絆。

這樣的話，或許將來在某個地方，他們仍會有所交集……

他，喜歡她。

怕她知道了他留學的事以後，很可能會放棄以他為目標，繼續學小提琴……

所以遲遲不敢對她說出口。

因為太過在乎她的想法、她的感受，所以……才不能坦然的告訴她。

可是，正因為他喜歡她，所以他不想傷害她。

……傷害……他也不確定自己對她是否有這麼大的影響力，他只是……

只是……

「留學？」香穗子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而楞了一下，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。

「對。」月森肯定地道，並仔細注意著香穗子臉上的表情。

「好厲害……月森要去留學是很厲害的事耶！你要去哪裡呢？」

「歐洲。」

「歐洲！你什麼時候要去？寒假嗎？或者是明年的暑假？好好哦～你要把國外的事情告訴我哦！」

「我不是要去短期的，我想我可能有一陣子都不會回來了吧！」

「……」本以為月森只是短暫留學的香穗子，在聽見這句話後，原先的那些羨慕與興奮頓時全消失殆盡。

儘管心裡明白，像他這樣程度的人，最終一定是會出國留學的，只是……在他親口說出「一段時間不會回來」時，她還是覺得很震撼……

她還以為……他不過是離開一段時間，很快就會回來……就像放寒假、或是暑假那樣……是她太過天真了，月森是有著崇高的目標的人，怎麼可能……只是短暫的留學呢？

「……我們也該走了，已經很晚了。」月森深深地看了香穗子一眼，接著背過身去。

「啊……嗯，是的。」香穗子楞楞地回道。此刻她的腦中，仍是月森那句「一陣子不會回來了」。

看著月森的背影，想到他將要離開日本的事實，她的心裡，就有種說不出的難受。

你……要去多久？你……還會回日本嗎？她想問，卻又不知道自己有什麼資格問他。

她只知道，現在的她，絕對沒辦法笑著打從心裡祝福他。